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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是时间的敌人丨民国第一奇女子吕碧城: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,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

女性阅读新力量➤ 半城会 2019-08-29



文丨赵慧文

   图丨网络来源




1895年的秋天,退休的山西学政吕凤岐在安徽六安的新居落成,恰逢他五十九岁的生日,按照“过九不过十”的老例儿,当地的官绅朋友们都来凑趣做寿,顺贺乔迁之喜。


把酒言欢的宴会氛围太好了,吕凤岐一时尽兴,偏偏触发了脑血管旧疾。他没能捱过那个冬天。


吕凤岐身后留下了可观的遗产,和一个寡母四个女儿。吕家叔伯们可怜这一房没有儿子等于断了后嗣,非常热情地安排子侄挨个儿过继。这一过程包括禁闭母女五人,自行在祠堂认亲入嗣,随意瓜分财产,然后一走了之。



–  I  –


这一年,吕家的三小姐吕碧城12岁,尽管父亲的猝然离世几乎让天都塌了,母亲严氏心里还存了最后一点指望。


三小姐10岁时与同乡汪家定了婚,总算是终身有托。但旋即,汪家退婚的消息传来,救赎落难小姐这出好戏,他们不演。


“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,我以为在这途路中,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。”


几乎同一时期,与安徽毗邻的浙江,一位年长碧城两岁的周氏公子哥,也正经历着家难窘境。多年以后,他以“鲁迅”的笔名写下了上面那句屡屡被研究者深思的话。


1895年前后的中国大地上,甲午惨败的阴云笼罩着摇摇欲坠的王朝,无数家道败落的故事也随之上演。一种力量的衰亡酝酿着另一种力量的伺机迸发,从温柔乡里摔出来的少爷小姐们,大多数被时代碾过去,却也有人走向时代的中心。



吕碧城当然不甘于被命运裹挟,她是那种心性里自带豪情和狠劲的人,从她少女时期填的词就能看出。


同样面对春花秋月,别的闺中小姐写相思愁绪、慵懒时日,吕碧城写“夜雨谈兵,春风说剑,冲天美人虹起。”才女闺秀们惯常的偶像是李清照卓文君,写诗词又总绕不开玉环飞燕,吕碧城则言必称聂政、花木兰、聂隐娘。


她是与生俱来的侠骨柔肠。


如果父亲不死,吕碧城会富贵安稳地长到15岁及笄,然后红鸾锦绣抬进夫家,抹掉字号学名做个安静的汪吕氏。但现在,她是时候搞一点大动作了。


推着她走出第一步的是母亲严氏,一个既开明又迷信的妇人。她在灶君庙给女儿求了一签,蓑衣跛脚的半仙说中签之人将来必定才华过人学业有成。严氏听后一咬牙一跺脚,带着女儿北上,投奔在塘沽任职盐课司大使的兄弟严朗轩。


塘沽紧邻天津(今天在行政区划上已经隶属天津了,但在清末,塘沽属于“直隶”范围),天津在当时是中国仅有的几个国际商埠之一,在这些开风气之先的地方,一部分女性率先走出闺房接受系统的教育。



吕碧城寄居舅父家的这六七年光景,没有只言片语提及,大概其中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处。人们只知道她决绝地结束这段生活时的场景。


1904年春天,严朗轩官署里的秘书方小洲的太太要到天津去,吕碧城央求一同前往,以探访天津的女学。


不料,临行前却遭遇舅父的叱骂和阻挠,多年积压的愤怒与不甘,在一瞬间炸成冲天的烟火,吕碧城摔门而去。她离开时的境遇,说得英雄气概些是孤身出走,现实来讲就是仓皇逃离。



–  II  –


任何时候,一个女人离家出走最需要的是什么呢?不是理想,不是志气,不是召唤,而是钱。关于这一点,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演讲里,专门告诫过女学生们:


“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,还带了什么去?倘只有一条像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,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,也完全是不中用。她还须更富有,提包里有准备,直白地说,就是要有钱。”


这篇题为《娜拉走后怎样》的演讲发表于1923年,很遗憾,20年前没有人这样提醒吕碧城。她连行李都没带,只身登上去天津的火车。



每一个传奇故事里都有一个“扫地僧”的角色,他们看起来平平无奇,却在主角生命低谷时,抬着运气反弹的蹦蹦床及时杀到。这个故事里的扫地僧,是天津佛照楼客栈的老板娘。这间由广东人开在天津法租界的两层小旅店,场面虽小,名气却大。


1894年6月,孙中山北上谒见直隶总督李鸿章时,就下榻在佛照楼,遗憾的是那一趟会晤最终没有成行,空留给后人关于历史进程的种种假想。


行走江湖的老板娘很快打听到,答应带吕碧城来天津的方秘书太太,入住了《大公报》报馆,碧城立即修书一封寄往报馆求援。几天后,这封信将被交到她生命中的头号伯乐——《大公报》总理英敛之手上。


英敛之


惊叹于吕碧城的魄力,英敛之决定会一会这个20岁的女郎。在一番关于家国、民智、倡办女学等议题的交锋后,吕碧城挥笔写下词作《满江红•感怀》


晦暗神州,欣曙光、一线遥射。问何人,女权高唱,若安达克?雪浪千寻悲业海,风潮廿纪看东亚。听青闺、挥涕发狂言,君休讶!


幽与闭,长如夜。羁与绊,无休歇!叩帝阍不见,愤怀难泻。遍地离魂招未得,一腔热血无从洒。叹蛙居井底愿频违,情空惹。


词中提及的“若安”,今天译为“罗兰夫人”,她是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核心人物,被巴黎政界成为“无冕女王”。“达克”即是人们熟知的圣女贞德,她是英法战争中法国军队的中流砥柱。


这篇巾帼豪情的词作于1904年5月10日登上《大公报》“杂俎”栏目,次日,吕碧城入主《大公报》,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报纸女编辑。为了欢迎碧城的加入,英敛之携妻儿陪碧城乘人力车游览天津,去照相馆合影,还花了在当时看来是巨款的四块银元为她购置脂粉香水。


《大公报》


这一趟出游在英敛之的日记里颇值得玩味,他先是把吕碧城的姿色才华夸得天上有人间无,又自我警醒不要有狂蜂浪蝶、心猿意马的主意。这段抑而不发的情愫,在十多年后以双方决裂而收场。已是后话。



–  III  –


英敛之和他的《大公报》为吕碧城跻身津门文坛铺平了道路,严复、傅增湘、樊增祥等等前辈对她赞赏有加,甚至冠以“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”的名号。


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,李鸿章的侄子李经羲之类的名流公子,更是争相与之结交、唱和。


二十出头的年纪,吕碧城已是备受推崇的文坛红人。她的才华当然毋庸置疑,可那些名流相公们一哄而上的动机,很难说清是当真爱才慕才,还是用捧“女角儿”的心态来捧“才女”。



当一个女人破天荒地踏进一个满是男人的领域,只要她能在其中做到水平尚可,再附加一些青春美貌,就会成为不世出的天仙才女。


距此三十年后,一篇《我们太太的客厅》牵起冰心和林徽因之间的文坛公案,说到底,也就是一个会利用性别优势的美女,引起实力派的不满罢。


在天津站稳了脚跟的吕碧城,没有忘记自己前来求学的初衷,在英敛之和严复的引荐下,她结识了直隶学务处总办严修。当时的严修正与张伯苓呕心沥血地筹办“南开中学堂”


由此起步,直到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,他们建成了以“南开”为名,涵盖大中小学的完整教育系统。南开系列学校在此后一百多年的风雨飘摇里,源源不断地为每一个时代输送着人才。


20世纪初期,中国的女子教育仍被圈在“国学”和“私塾”的框架内,放眼整个天津城,吕碧城所能接受的教育已经到了顶头。


“若没有学校能教我,我便自己起一所学校!”


当时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正与严修、傅增湘等人在天津大兴教育革新,新式女子学堂正也在计划之内。在严修的保举之下,吕碧城加入了“北洋女子公学”的筹备队伍。


1906年,更名为“北洋女子师范学堂”的公立学校,正式委任吕碧城为学堂监督,职能相当于校长。



吕碧城在北洋女子公学留影


那一年吕碧城23岁,本意是来求学的她,成了别人的老师和校长。


基于自己从小受教育的经历,吕碧城创造性的提出了“母教”。现在人们已经默认,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更大可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,但这个观念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。


当然“女子公学”的目标远不止训练贤妻良母,它要让女性摆脱弱者的自我定位。天下兴亡,匹夫与匹妇一样承担;挣钱谋生,男人女人都可以卷入金钱市场。


此外,吕碧城可能是中国最早的女性健身网红了,从来没有人给闺秀们开过体育课,她是第一个



–  V  –


1912年,封建王朝正式作古,袁世凯当了大总统,因为前期的合作愉快,吕碧城给袁家当了秘书。


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工作关系,她与袁二公子袁克文越走越近,两人还保持着传统才子佳人的诗歌唱和习惯,茶余饭后嚼八卦的人们只当二人好事将近。


袁克文


1915年,袁世凯一步一步往“称帝”的欲望靠近,吕碧城很快辞官移居上海,袁吕的绯闻由此告终


事实上,拥着一房原配五房姨太太还有无数红颜知己的袁公子,又如何入得了吕碧城的眼呢。


在上海的两三年里,吕碧城纵横于十里洋场积攒了可观的财富,这些钱财支持着她此后十多年周游欧美列国之旅,直到30年代定居香港,皈依佛门。


1943年,吕碧城病逝于香港,遗命不留尸骨,火化成灰后将骨灰和面为丸,投于南中国海。



60年的生命里,吕碧城始终未婚。她身上集齐了所谓的“不好嫁”特质:


不是持家温驯的人儿,是奢华张扬的上海滩富婆;不奉承不温柔,眼光就是孤高凌人。


用张爱玲的话说,“中国人不太赞成太触目的女人”。


吕碧城偏偏就是要在万马齐喑的清末,用高调彩衣大触世目。她穿绣有大幅孔雀翎的薄纱舞衫,头上插孔雀翠羽,怎么张扬华贵怎么来。



到了上海转型经商,吕碧城在最繁华的南京路上购置了豪宅,前后院范围广到要雇两个印度警察昼夜巡逻,更时不时在家里举办交谊舞party,宴请摩登名流。


奢华的生活和妆扮给她带来诸多非议,早在1908年,《大公报》就刊文劝诫女教师们不要打扮得妖艳招摇,吕碧城当即撰文反击,认为女教师有化妆打扮的权利,这也是争取女权的一部分。


这是吕碧城与英敛之最瞩目的一次争端,这位激烈的西方思想女权斗士,自此正式与传统士大夫思路的《大公报》分道扬镳。


吕碧城手札


与亦师亦恩人的英敛之论战尚且不留情面,吕碧城嘴上不饶人的暴脾气可以想见。曾与张爱玲就“一千元稿费”事件打过笔仗的《万象》创始人平襟亚,早在1925年就领教过吕碧城的火气。


当时吕碧城的爱犬被一个外国司机撞了,她请了律师去交涉,一定要肇事的外国人将狗狗送到兽医处,直到痊愈才能结案。平襟亚把这件事戏谑地写成《李红郊与犬》刊登在报纸上。


同样是影射和讥讽,换做林徽因便使出一招柔中带刺的化骨绵掌,一坛醋送到冰心家里噎得人无话可说。至于吕碧城,用《西游记》里蝎子精的话来说,她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,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——直接走法律程序告平襟亚侮辱人格。


平襟亚吓得更名改姓躲到苏州不见踪影,吕碧城立刻登报悬赏,谁抓到他,就以慈禧太后亲笔手绘的画相送。



/ 结语 /


吕碧城并非执拗的“独身主义”,却婉拒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。


她谈起自己的感情时曾说,平生遇见称心的男人不多,梁启超早有家室;汪精卫太年轻;汪荣宝人不错,也已结婚;张謇试图撮合的诸宗元,才华很好,但已经须眉斑白了,也不般配。


“我之目的,不在资产及门第,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,因此难得相当的伴侣。东不成,西不合,有失机缘。幸而手边略有积蓄,不愁衣食。”


女人为什么要有钱,一百年前的吕碧城已经看得清楚。若你遇到真心喜欢的人,不至于为了经济窘迫而忍痛分手。若你遇不到,也不必为了绑定长期饭票而进入一段怨气的婚姻。


拥有事业和钱财,不能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而是你可以不做你不想做的事。


这就是自由了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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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 编  赵慧文 丨 美 编  陈思 丨 音 乐  LM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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